翌日, 天朗氣清，五月初的好時節，春意散去, 空氣中隱隱有了幾分夏意，溫暖又不燥熱, 微風沁涼，令人神清氣爽。

此時天還未亮, 遠遠掛著三兩星辰, 沈清瑤剛睡下沒多久, 就被翠翹柔聲喚醒, 她迷迷糊糊的揉著眼睛, 睜眼看見的是被懸掛起來的大紅喜服，呆楞片刻, 終於意識到，這一天真的來了。

“小姐, 快些起來梳洗吧，今日事情可多呢。”翠翹提醒了一聲, 沈清瑤眨眨眼睛, 木然起身，站起來才覺得手腳發麻，是前所未有的緊張。

不一會, 沈母也匆匆趕來, 看著沈清瑤的眼神又愛又憐, 眼中又萬般歡喜，亦有萬般不舍。她將沈清瑤輕輕按在妝臺前面，接過木梳來替她梳著頭發，一梳到尾, 母女二人誰也沒說話，卻都默默紅了眼眶。

“阿娘……”沈清瑤低低喚了一聲，已然帶上了哭腔。

沈母應了她一聲，心軟得不行，連忙走上前去輕輕環住她，笑著寬慰道：“今日可不興哭的！我們瑤瑤今日出嫁，多好的事啊！一會好好打扮一下，瑤瑤定是整個京城裏最最好看的新嫁娘！”

沈清瑤聽了這話破涕為笑，京城裏美人如雲，她可不敢稱最好看。不過今天是她的主場，自己騙自己一下也不是不可以……

“小姐，將嫁衣換上吧。”翠翹將掛著嫁衣的架子移了過來。

嫁衣是陸昭那邊準備的，據說是端華長公主特意求了皇後，請的皇家繡娘用了民間失傳的針法晝夜趕制，原本要繡上三年的衣服，硬是半年就做了出來。

沈清瑤只在送過來那一天看了一眼，因為都是依著她的尺寸做的，不會不合身，所以也沒有多試，今日是她第一次要穿上這嫁衣，緊張之餘，也多了一絲期待。

這嫁衣外裳上繡著一只完整的五彩鳳凰，它的雙翼正好落在衣袖上，穿上之後鳳凰仿佛振翅欲飛，栩栩如生。內裏襦裙裙擺極大，裙裾的邊角處都用金線繡了細密的雲紋，風姿迤邐……

沈清璃進來時，正好看見穿戴好的沈清瑤，她驚呼一聲，嘆道：“陸昭還真是會挑。”顯然是知道這喜服的來歷。

沈清璃走過來，伸手碰了碰沈清瑤的額角，她沒多說什麽，要說的昨夜都已經交代完了，姐妹倆形成了一種奇異的默契，一切盡在不言中。

沈清瑤穿戴整齊之後偷偷去看鏡中的自己，頭上的鳳冠不似其他人的那般華麗，卻勝在小巧精致，星星點點墜下來的晶石襯得她本就白皙的小臉格外秀麗，就連平日裏總是揮之不去的病氣也不見了蹤影。

“宿主，你這個樣子真好看……”系統也忍不住冒出頭來評論了一句。

好看嗎？沈清瑤呆楞楞的，仿佛不認識鏡子裏的那個自己一樣，她向來很有自知之明，她的樣貌，在這個美人輩出的世界裏其實只能算中上而已，但她卻沒想到，一個女孩子在出嫁這一天能這樣美麗……

天色漸亮，院子外面逐漸熱鬧起來，遠遠的，能聽見賓客的喧嘩嬉鬧，聲音越拉越大，沈清瑤深吸了一口氣，攥緊了手掌，果然，下一刻，有人推門進來，揚聲道：“夫人！姑爺來接親了！”

一屋子的人慌亂起來，沈清璃快步走過來，美眸微紅，她沖沈清瑤笑笑然後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擁抱：“瑤瑤，今後你一定要好好的……”

“長姐……”沈清瑤趴在她懷裏，有些想哭，好好的一個成親，被兩人弄出了生離死別的氣氛。

“好了！快出去吧！”沈清璃放開她，自己也覺得有些誇張，結果翠翹手裏的蓋頭為她蓋上，牽著她出了門。

門外，沈玉書早已等在那裏，見人出來了，他一笑，從沈清璃手裏將沈清瑤接過來，待她站定之後他轉身在沈清瑤面前蹲下，溫聲道：“上來吧。”

出嫁的新娘要由兄弟背上花轎，沈清瑤乖順的伏在他背上，兩手攀上沈玉書的脖子，沈玉書看著清瘦，背脊卻寬厚溫暖，將人背得穩穩當當。

“瑤瑤。”沈玉書提步朝外走，忽然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喊了她一聲。

“到了國公府，怎麽開心怎麽過就好，陸昭若是敢欺負你，你就來告訴哥哥。”

“哥哥雖沒他那麽厲害，但替你教訓他還是行的。”

“你只要記得，只要你想回來，隨時都可以，我們一直在家裏等你。”

沈玉書說著，聲音有些發緊。而在沒人能看見的蓋頭下面，沈清瑤眼眶又一次紅了，穿書半年，沈家人給了她最大的愛與包容，今後也會是她最大最強的後盾……她環在沈玉書脖子上的手緊了緊，撒嬌似的：“哥哥……”

“到了。”沈玉書拍拍她的手，輕輕將她放了下來。

一只手從對面伸過來，沈玉書沈默的看了對方半晌，兩人像是在進行某種無聲的承諾，良久，沈玉書將她的手交到了對方手中，沈清瑤指尖動了一下，是陸昭，她想，現在牽著她的人，是陸昭。

陸昭一路將她送上了花轎，她已經可以聽見四周百姓的賀喜聲和議論，有些聲音真真切切的傳到了她的耳朵裏。

“那是陸世子？陸世子！！！”

“哎呀！陸世子長得真好看啊！！沈家三小姐可真是好運氣！竟能嫁給這樣的人物！！”

“看得我都想嫁了！這也太俊了！”

“呸！要嫁還輪得到你？滿京城的閨秀哪個不是排著隊的等著嫁！”

……

沈清瑤聽著，心裏那點愁緒散了不少，她扭扭脖子，忽然有些好奇，被誇成這樣的陸昭到底是好看成了什麽樣子？陸昭穿紅衣的樣子她也不是沒有見過，狀元游街那天就是一身紅袍。只是不知今日比起那天，又能更甚幾分呢？

又隱約聽見了陸昭同沈父道別的聲音，下一刻，花轎晃動起來，沈清瑤知道，這是起轎出發了。

周圍的人群忽然爆發出熱烈的歡呼聲，緊接著就是撿到了喜錢的賀喜聲，一路敲鑼打鼓，花轎晃晃悠悠的繞了半個京城，終於是來到了國公府。

穿著喜服的陸昭接過侍從手裏的弓箭，對著花轎穩穩的三箭射出，弓箭定在轎門上錚錚作響，意為驅邪。做完這些，翠翹伸手將沈清瑤從花轎裏扶了出來，將一截紅綢遞到她手裏，她透過蓋頭的縫隙可以看見紅綢的另一端，是那只熟悉的，修長好看的手。

因為有蓋頭阻擋了視線，沈清瑤走得並不順當，但陸昭穩穩的牽引著她，步伐緩慢配合著她的，讓她安下心來，大著膽子跟著他，將全身心的信賴都給了他。她這幅依賴的模樣似乎取悅了陸昭，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，她聽見對方低低的笑了一聲，沈清瑤自己也忍不住勾了勾嘴角。

夫妻三拜，敬茶，上香，過完了所有的禮節，沈清瑤在滿堂賓客的起哄聲裏，被陸昭牽著，進了他們的新房。

好奇的人都被擋在了外面，雖仍然喧嘩，沈清瑤卻覺得世界好像忽然安靜了下來，她只能聽得見她的呼吸聲，和陸昭緩步走過來的腳步聲。

她在床沿上坐定，一個鞋尖出現在蓋頭下面，喜娘在身邊絮絮叨叨的念著祝禱詞，沈清瑤卻一句都沒聽進去，她不自覺的捏住了自己的衣角，有些發抖。

“宿主！加油啊！”系統感受到了她的緊張。

沈清瑤卻無暇理它。她滿腦子都在想，都是穿喜服，萬一陸昭穿得比她好看怎麽辦？那她豈不是很尷尬？

系統：……

胡思亂想之際，喜娘終於說完了她的臺詞，遞給陸昭一柄喜秤，揚聲道：“新郎官！該挑喜帕了！”

陸昭接過喜秤，沈清瑤緊張的低下了頭，眼前幻燈片似的循環著她認識陸昭以來的那些畫面，若是沒有那個奇怪的任務，他們本該不會有交集，這蓋頭一挑，她的後半輩子就算正式和陸昭綁定了，陸昭又是怎麽想的呢？她心跳突然快得讓她有些喘不上氣。

喜秤勾住了蓋頭的一角緩緩上挑，光線洩進來，沈清瑤跟著這個動作緩慢的擡起頭，蓋頭被徹底挑開的那一瞬間她忽然想：今天她竟然是最後一個看見陸昭的人……

蓋頭落地，沈清瑤撞進一雙沈靜的眼睛。

時光流轉，她仿佛回到了搶親那一天，她也是這樣，忽然撞進他的眼睛裏。那一瞬間日光耀眼，花影蹁躚，而陸昭就在一步之外看著她，身上紅衣似火，和科舉奪魁那日完全不一樣，他身長玉立，風姿卓絕，臉上帶著從未有過的笑意，一雙黑眸浩瀚如星海……而眼睛裏面，全是她的影子……

沈清瑤被他吸引住目光，楞在原地，怎麽也移不開眼睛了。

看她這傻乎乎的樣子，陸昭先忍不住笑起來，他微微俯身湊近，在她耳邊輕輕問了一句：“看來瑤瑤……很是滿意？”

溫熱的呼吸噴在耳廓，沈清瑤腦子裏轟的一聲，炸開了花。她猛地別過頭去，結結巴巴的掩飾道：“沒……沒有……我……”我只是被這無邊的美色晃了眼罷了……

真的很好看啊！

沈清瑤閉了閉眼睛，除了好看不知道說什麽了。難怪路人見了都想嫁！這擱誰誰不想啊！

而我嫁到了！

沈清瑤悄悄的，得意的，笑了一聲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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